一只华北豹的离去和一只美洲狮的留下

2017年5月17日上午，山西省陵川县境内，一只华北豹因车祸身亡。原本，他金色的鬃毛应该如骄傲的王者，随着他在深沉的树林里每一次跃动，毛尖在阳光下折射出熠熠的色彩。如今，这身皮毛成了破烂的绸布，摊在单调的沥青路上，再也没有了从前的光泽。他口中流出的鲜血染红了路面，这只美丽的巨兽从此将会永远沉默。

被发现死于公路的华北豹，图片来源网络

这个美丽生灵的逝去带给人们哀思的同时，也引起不少人的不解：行踪隐蔽的豹子为什么会在光天化日车来车往的公路上，以这样突兀的方式死去？猫盟已经对这个问题进行了详细的解答【公众号：猫盟CFCA】。简单来说，猫科动物的领地意识非常强，中国俗语“一山不容二虎”就是最好的例子。

和老虎相似，一只年轻的公豹在能独立生活后必须离开自家到远离自己出生地的地方建立自己的家园，否则可能会被“地主”（自己父亲）视为潜在竞争对手。然而现代化的公路将原本完整的森林切割成数块，年轻的公豹子为了生存，他们只能穿越公路去寻找更适合自己生存的地方。

研究表明，在面积相等的情况下，几个互相连通的小栖息地比一片巨大完整的森林或许更利于种群的生存，因为如果建造水坝、自然灾害等不可控因素导致一片地区的毁灭，生活于其中的动物们仍可以顺着通道找到避风港。但是由 43 34793 43 14987 0 0 4322 0 0:00:08 0:00:03 0:00:05 4322被公路切断的栖息地之间没有相互联通的通道，一只探寻领地的华北豹走上了公路，遭遇了车祸，结束了自己年轻的生命。

瑞士动物保护协会(STS)、猎场协会 (ASA)和保险协会(SVV）为野生动物安全过马路制作的宣传册

珍贵的国家一级保护动物却死于最常见的车祸，这样的不平衡可能是公众对这场事故态度微妙的原因。野生动物死于车祸，是城市化发展带来的副作用。在中国，路杀（road kill）才刚刚进入人们视野，但是在公路高度发达的美国和欧洲，公路横穿动物栖息地的场景并不鲜见。德国狩猎协会的数据显示，2016年德国境内有228,550只野生动物死于车祸。在瑞士，每一个小时就有一头红鹿（red deer）被撞死。美国每年因野生动物过路造成的车祸高达253,000起，还没算上那些被轧死的小松鼠、兔子和小鸟。车祸不仅仅伤害了动物，也带来人员伤亡和上百万美元的经济损失。在我国，在生态保护区修建公路已经更为谨慎，比如新疆的216国道就在途径的野马野放区设立了警示牌：“野马野放地，请减速慢行”。但是除了在生态保护区，在传统“城市地区”生活的野生动物也应当受到同等待遇，毕竟他们只是没有那么幸运生在保护区。下面小象君就带大家看看国外对城市周边的野生动物是什么态度——

群山环绕的洛杉矶。© Boqiang Liao

“野兽”盘踞的天使之城

拥有阳光，沙滩，海浪，仙人掌，比基尼和好莱坞的洛杉矶一直是世界各地游客的首选城市。这里交通发达，有1千万人口和年4千万的游客，是名副其实的大都市。但是很少有游客知道，相比这些旅游招牌，土生土长的洛城人更加追捧的是生活在洛杉矶的野生动物们。只要从繁华的市中心往外开一小段路，就会来到紧邻城市的圣莫妮卡山(Santa Monica Mountains)。自印第安人时期，这里就是人类和野生动物们共存的地区，即使几百年过去了，大树变成建筑，溪流变作道路，今天生活在这里的人们依然尊重并像爱着其他市民一样爱着这些动物居民，尽管他们绝大部分是传统意义上“凶猛”的食肉动物：山猫（Lynx rufus，一种小型猞猁）、丛林狼(Canis latrans)、灰狐(Urocyon cinereoargenteus)，还有北美体型最大的肉食动物美洲狮(Puma concolor)。

洛杉矶城郊生活着的山猫 © Urban Carnivores

丛林狼 © Urban Carnivores

即使有这样的平等尊重，人兽冲突仍在城市化的进程下愈演愈烈，两条平时人们上班通勤和去其他城市必经的I-405和US-101高速公路就横穿野生动物徜徉的山区。公路挡住了动物们向外迁徙的道路，尤其是需要巨大活动空间的美洲狮，狭小的活动范围让他们举止异常。近亲繁殖、杀婴等在自然情况下罕见的行为频频出现在圣莫妮卡山的美洲狮中。占据了几乎整个圣莫妮卡“江山”的雄狮P1就杀死了他原来的交配对象P2。此时他们共同生下的四个孩子才一岁左右，还不到脱离母亲自行生活的年龄。母亲被杀死后不久，P1又杀死了他们唯一的儿子，最终与其中一个女儿交配并产下后代。

刚出生的美洲狮，眼睛还是婴儿蓝。© scpr.org

由于公路阻隔，美洲狮在城市附近的生活异常惨烈。如果P2能走再远一些，或许这起“灭门”惨案就不会发生。不想被这种命运主导的年轻雄狮和带着孩子的母狮子走上了公路。加州在2016年共有563,496起与野生动物相关的车祸。2016年底，一只带着孩子的雌性美洲狮死于车祸，小狮子没有母亲照料命运悬殊；2017年1月，又有两只刚满半岁的小美洲狮先后死在车轮下。

“好莱坞之狮”

并不是这只狮子

位于好莱坞的格里菲斯天文台(Griffith Observatory)是来洛杉矶的游客必去景点之一，也是众多电影的取景地，包括近期比较火的电影《爱乐之城 (La La Land)》。说到好莱坞，大家是不是立刻就会联想到走在街上就能看到明星——小李子，安吉丽娜朱莉，乃至周杰伦？（小象君在这里要证实：其实在洛杉矶，是真的出门买菜都能看到明星的！）只不过这些明星中，在洛杉矶人心中最引以为傲的，还是“好莱坞之狮”。嗯？什么？不是MGM那头狮子啦……小象君要跟大家讲的，是一只货真价实把好莱坞当作自己地盘的美洲狮：P22，又名：好莱坞之狮(The Hollywood Lion)。

P22的“成名照”被刊登在美国《国家地理》杂志上后，名气更上一个台阶，成了全美的宠儿。© National Geographic

说起来加州的美洲狮跟中国的华北豹有不少相似的地方，华北豹曾经能够在整个太行山脉游荡，现在山脉北边资源的缺乏却逼着他们待在南边。美洲狮也曾作为大型肉食动物广布整片北美大陆，因为人类的捕杀加上现代化的城市占据了他们原本的栖息地，美国东部的美洲狮已经基本绝迹，只有包括加州在内的美国西部因为发展晚，保护及时（加州于1990年禁止猎杀美洲狮）而成为这些美丽的大猫最后的归处。

较难见到但是因为作者喜欢硬要占个图片的灰狐。

© Urban Carnivores

2011年七月，一项名为“格里菲斯公园连接性调查”(Griffith Park Connectivity Study)的项目正式启动。格里菲斯公园里有野生动物不是新鲜事，但是项目的主要目标在于研究格里菲斯公园的野生动物们是否能跟大洛杉矶地区其他几个栖息地的动物进行友好的双边交流（例如造访和嘿嘿嘿🙈）。2012年初，公园里的红外触发相机拍到了一张美洲狮的照片。基因检测表明，这只美洲狮是从圣莫妮卡山来到这里的。

P22从圣莫妮卡来到好莱坞的“征程”：箭头从P22的基因来源指向他现在的地盘，红星部分为P22现在的栖息地。从环绕的白色小路可以看出他的栖息地是高度城市化的地区。

研究人员既开心又吃惊，因为这不但证明了洛杉矶的几片栖息地是互相连通的，而且也说明为了生存，这只美洲狮能走多远：他必须经过本市最繁忙的两条高速405和101，再经过一片人口稠密的城市地区，才能抵达城中心的格里菲斯。谁也不知道他是如何在一千万人眼皮底下穿过这座城市的，唯一可以肯定的是格里菲斯现在成了他的地盘。毕竟，度过千山万水来到被层层公路环绕的格里菲斯公园，这只美洲狮很难再迁徙到别处去。

P22，图片来源见水印

研究人员给他编号P22，著名摄影师史蒂夫·温特(Steve Winter)闻讯专门为他拍了一张肖像照，这张P22和好莱坞标志的合照刊登在美国《国家地理》杂志上，从此他的外号“好莱坞之狮”正式落实。他和所有好莱坞明星享有同等的待遇：他有属于自己的Facebook帐号（有“公众人物”的认证），自己的电影，还有即将面世的专属VR游戏。好莱坞明星出名，下一步往往是做慈善，声名远扬的P22也为洛杉矶的野生动物们筹集了32万美元的善款。

那么与1千万居民、4千万游客近距离接触的P22，有没有“失去控制”的时候？答案是：从2012年第一次发现他的身影出现在好莱坞，五年多过去了，P22从未伤过人。他似乎也知道生活在城中心就相当于与人类签订了契约，自己的一举一动都要注意。而热情好客的洛杉矶人，知道他来到这里是迫不得已，虽然困扰无法避免，但是对于这只不速之客，他们没有选择把他打发回森林自生自灭，反而展现了他们特有的大度，和他共同分享这座城市。

结语

 荷兰建立在机动车道上方的动物通道(ecoduct)，图片来源网络

对于跑上高速路的野生动物，各个地方有自己的解决方法。有的城市利用下水道作为连接各栖息地的地下通道，有的则修建了动物专用的“高速通道”连接公路两边的森林，让动物自由通过。但是小象君认为，专门为动物修建通道固然表达了对动物们地位的认可，但是一个城市在修建通道之前应该先扪心自问：我们真的把城市里的动物当作和自己一样的市民看待吗？当一只豹子不幸离去，你看到的是一只死豹子，还是某一个夏日的午后，金色的阳光照在树林里，曾经有一只蓝色眼瞳的小豹子趁妈妈睡着了，追着蹁跹的蝴蝶玩？

你会帮助我吗？© scpr.org

当一个呼啸山林的大型猎食者来到城市，说明他是不得已，寻求人类的庇护。我们如何得知，那只死去的华北豹在死前不是在绝望地走向令他惧怕的汽车，向他们求助呢？这时候，人类会给他他需要的帮助吗？

洛杉矶有好莱坞的“好莱坞之狮”，会不会有一天，北京也会有自己的“首都之豹”？

最后分享一组纽约市政府最近在地铁站和地铁上投放的海报“野生动物们也是纽约客”，呼吁居住在纽约的人们关注这群特殊的“城市居民”。希望有一天，生活在中国城市的人们也能开始重新思考我们和野生动物之间的关系，能够用更包容的态度对待它们。

© NYC.org

© NYC.or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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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周羊羊的其他文章：

参考资料：

“Entwicklung der Wildunfälle 2016”. Deutscher Jagdverband,2017.

"AnimalPeople Newspaper". Animalpeoplenews.org. Retrieved 2013-02-20.

“216国道野马野放区设警示牌”，新疆维吾尔自治区交通运输厅：http://www.mot.gov.cn/st2010/xinjiang/xj_jiaotongxw/jtxw_wenzibd/201109/t20110920_1055473.html

KPCC

http://www.scpr.org/news/2016/12/15/67235/mountain-lion-mom-p-39-killed-crossing-freeway/

http://www.scpr.org/news/2017/01/27/68511/8-month-old-mountain-lion-p-51-killed-on-118-freew/

IUCN Redlist

https://www.savelacougars.org

urbancarnivores.com

savelacougars.org

特别感谢：小象君Z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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